拾荒老南

全是废话,别看

寻人启事

我找人。


其实她离开我的时候不太严肃地告了别,说:“我走了。”像每次我们狩猎前分开那样。所以我简单地回答她:“别忘了给我的千层酥!”但是等我玩累了,扔下了游戏手柄回头看过去,留给我的只有被格子窗楹切开了的残阳。我紧握着一块小熊形状的碎骨头,心里想:德克萨斯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

她去了哪里?她有什么原因要离开我?


入睡前我都会问问自己。在寻找她的旅途里,每晚我都睡在源石床褥下。它带有强烈的刺鼻味道,冰冷且坚硬。在这样的床上我做不了好梦,只要闭上眼睛,就能看见叙拉古钟楼里巨大的乌鸦。


我第一次杀人在十三岁。真是被魔鬼诅咒的年纪。是不是怪可笑的?我原来竟也有相信鬼神的青春时期。我该在那时候死掉,就在我拿着叉子刺穿别人喉咙的时候就死了算了。头一次杀人后我哭个不停,觉得黏在手上的人的血液十分恶心,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。此后我就不停做噩梦,给我饭吃的人却说这样很好,他那天给了我比平常多一倍的食物。


可是我什么都吃不下,只是哭,又招来一顿拳打脚踢,连盛水的瓷碗也打翻了。我好像一只流浪狗,抱着头紧紧缩在角落里呜咽着哭泣,而德克萨斯就在那个时候同我结识。我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喜欢她,我们身上都有血的气息。我爬到她的脚边请求她救救我,而她如我所愿。


我的脑袋好像就是在那时被打坏了。我看见德克萨斯干脆利落地拔刀,很快又把它收回刀鞘,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。那种感觉谈不上快乐,也不是嫌恶,倒不如说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!


那时的她真像个“天使”。这个词也是我从捡来的书上读到的,那本小说泡在泥水里,字也看不清,只是看那张漂亮的插画,天使浑身上下撒满光辉,面无表情地布下恩泽。它让我昏昏沉沉的,手心烫得就像灼伤,我快要站不稳,有种恶心的感受在胃里膨胀,脑袋里炸开无数个德克萨斯的名字。


就是从那天开始,我始终相信着自己会变得像德克萨斯一样美丽。


往后我就跟随德克萨斯,做死神最忠实的搭档。德克萨斯从来不教导我,也不阻止我模仿她战斗时的技巧,她不具有外面那些人虚伪的道德观念,这点最让我受用。我不再干呕,因为德克萨斯的杀伐果决让很多事都变得无比明了,他们招惹了别人,或者德克萨斯,因此有理由遭受这一切。我也不受良知审问。


所以她为什么要逃离我?我想起这个字眼,好像源石长到了我的骨髓里一样疼痛。德克萨斯啊。德克萨斯!我总在无声呼喊你的名字,我相信我们一样肮脏,都是死后会下地狱的罪人。我相信我们都是不被社会接纳的老鼠,一辈子都只能在阴沟里过活,我们相依取暖,然后无比凄惨的死去。


我早已接受这样的生活轨迹,不如说和德克萨斯一起,我甚至乐在其中,打心底期待这一天早早降临。


我们当时什么都干过了,大多时候由我操手,德克萨斯作壁上观。每次她都远远离开我的处刑场,用上流阶层特有姿势夹住一颗点燃的烟,眼睛不看向我,也不看我的受害人。这就是默许,不是吗?有一天我们血洗某个家族,我用剑挑起那个年龄最小的孩子,他眼睛里淌着牛犊一样的泪水。如今这些曾经身为人上人的贵族才是真正的流浪狗,我掌握他们生死。剑尖在那男孩子脸上轻描淡写地飘过去,德克萨斯向我比了一个手势:“够了。”


但我此刻已经不再驯良于她了。


她说:“你太过火了。”


德克萨斯绕过那具被我仍在地上的身体,向我走来。我有点失神,目光无法聚合起来去看她。


“你已经失控了。”


我真不明白她要说些什么。德克萨斯从不干预我的行动,但这一次,我甚至在她周遭嗅到了愤怒的气息。我摊开双手,表示自己的无辜。西西里人不惧生死,声名斐然的大家族在火并中湮灭是常有的事,这个孩子的无妄之灾只是他姓氏的附赠品。这些可和我都没关系。


我要看看德克萨斯还能说什么,她的嘴唇一张一翕,吐出来一口浑浊的烟圈。德克萨斯的脸惨白。


“你生病了。”


我尖叫,停不下来,眼睛发红发热,痛得快要掉出来。此时的德克萨斯在我眼里如同魔鬼。我害怕这样的她,对他人抱有仁慈,对我却无比残忍。


我丢下刀头也不回地逃离她,我害怕德克萨斯会向我拔刀。


那一段时间我跑得很远,直到再也听不见有关德克萨斯的风声,就开始寻找情人,遍及男女老少。我挂着微笑吻过各色各异的嘴唇,没有一双带来过甜蜜和痛苦。有人疯狂爱我,更多人恨我。可最后我还是恸哭着爬回德克萨斯身边,在她身边我变成了杀人机器,这报应让我无路可去。


离开她的日子里我患上了矿石病,因为我总爱光着脚在暗巷里行走,躲避整夜纠缠的梦魇。有一次一块源石卡在我的脚底,可我没法感觉到疼痛,它在三天后消失,融合进了我的身体。后来它突破脆弱的表层皮肤,从血管上面显出痕迹,让我浑身生锈一样斑驳破败。


得了矿石病后我们又回归了正常的轨迹,我做我的千层酥,而德克萨斯不加管制。多痛啊!你要想象,坚硬的石头嵌在皮肤上,和骨血混合在一起,每走一步,骨头都像废铁一样哐当作响,疼痛在咬啮我的理智。我每天摸着尾巴上的毛细数自己的寿命,减少一天,就脱落一把灰色的绒毛。死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离我更近。我拥抱德克萨斯,咬她的肩膀,刮花她的颈脖,只有恐惧的战栗能和脉搏共振,让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活着。


我想不出有什么驱使她离开我。我确实病了,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。就好像一夜之间泰拉被魔鬼颠倒,现在德克萨斯开始逃亡,我却被灵魂鞭笞着不停追寻她,一路小跑到死亡的尽头。


德克萨斯和我走相反的路线。


她要一路走到太阳底下,把所有叙拉古的陈旧垃圾扔进海沟,我被归纳在里面。像当初我离开,她不会来寻找;现在我要死去,德克萨斯不感到可惜。


我不计较公不公平,我也不打算再拿走什么,我只是连叹息都是你的名字,德克萨斯。你总在我的梦里,要我像个傻瓜一样苦苦追念一个早已抛弃我的家伙。我追求你拥有的一切,力量与美丽,爱与羁绊,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,像滴水汇进海洋一般死去在废墟里。


我该睡了,德克萨斯,源石的床铺冰凉又坚硬。明天我还得继续找人。


唯有她能给我最希求的死亡。


评论(1)
热度(48)

© 拾荒老南 | Powered by LOFTER